值得注意的是,当美成为城市的物态现实,当城市成为按照美的规律造型的艺术品,包括公共艺术在内的诸种艺术形式,它在现代城市中存在的价值就是殊堪质疑的。就艺术与现实的关系而论,艺术在古典时代之所以有意义,在于它与现实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距离。比如,西方18世纪之所以将艺术界定为“美的艺术”,其前提就是认定现实丑陋、肮脏;艺术的本质之所以被界定为自由,则是因为现实的专制性及自然的异己性有待克服。艺术正是在与现实的对峙中成为生存理想的昭示,成为值得舍身追求的目标。但如上所言,在现代社会,当生活本身成了艺术,当城市本身成为人的作品,所谓美与反美、本己与异己、彼岸与此岸、理想与现实这些靠二分法所划定的艺术的独立区域和独立价值,其边界将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,并最终融为一体。或者说,当艺术成了生活,生活成了艺术;艺术品成了城市,城市成了艺术品,所谓的艺术必然要在自己的全面实现中走向终结。
从以上分析来看,随着现代城市空间场域的艺术化和审美化,公共艺术的存在价值确实是引人质疑的。但就城市发展的现状看,这种质疑依然应停留在理论层面。尤其在中国这一正处于城市化起步阶段的国家,所谓景观城市依然是一个悬于未来的目标。同时,就城市公共艺术的定位而言,它既可以在与环境的对峙中自我凸显,也可以在与环境的和解中求得和谐。因此也许可以说,作为城市的理想形态虽然必然意味着公共艺术的终结,但就城市的现实而言,也许它所开启的正是城市公共艺术发展的繁荣和多元化。那么,在这个传统与现代交叠的时代,公共艺术创作又有哪些可能的选择呢?
首先,以反艺术挑战制式化的现实。从现代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的审美取向看,普遍遵循的法则还是古典艺术的形式原则,如单纯齐一、调和对比、比例对称等。这些法则造就了现代城市的整体几何构成,但当这种反自然的规则成为生活的常态时,它必然会因其制式化而显得呆板、沉闷、单调。在此背景下,公共艺术可以采取的重要策略就是与古典形式原则的对峙,即用反古典形式来挑战人类固有的经验模式,并因此使公众的审美经验得到拓展。像北京CCTV新大楼,从任何一个层面看,它都是反形式的,但也正是它的反形式,使其在一个几乎被既定形式彻底禁锢的城市显得高度引人注目。本雅明认为,现代艺术已从审美的问题位移为震惊的问题,现代艺术设计之所以将丑的要素大量运用到公共艺术作品中,正是要以挑战传统的方式保持艺术的超越品格。在此,如果美的形式已经成为传统,那么城市公共艺术就只有用反美、反艺术保持超现实的先锋性。央视新大楼之所以饱受非议,问题并不存在于它自身,而是固化的审美经验削弱了公众的审美承受力。可以预期的是,若干年后,这些非议将会因公众新的审美经验模式的形成而沉寂,这座建筑也必然会由造成视觉震惊的对象转化为常规性的审美对象。